有知的游历——读《无知的游历》
以前看过一个笑话,说古时有个秀才,胸中文墨不多,写文章急的抓耳挠腮也写不出几个字,秀才娘子看见了,说“看你们写文章比女人生孩子还难”,秀才说“女人生孩子是肚子里本来就有呀,我写文章是肚子里没有,更加难”。若以题材的有无来衡量写文章的难易,游记是很好写的,即便无甚文采,这一路车马颠簸,风土人情,甚至花费几何都是可入文的素材。但或许就因为写来容易,写得好反而不易。写得好的人不止要眼中有风景胸中也要大有丘壑才好,幸好陈丹青两者兼顾,《无知的游历》是本很丰厚的书。
陈丹青的书名总是取得很谦虚:《荒废集》《退步集》《草草集》等。这次干脆以无知命名,虽然已经因为前几本书名和内容的反差有所心理准备,可是看书的时候,也会想,这要算是无知,那我等岂不是要划归史前蒙昧?老人家,你就是知道的太多了,所以这本书的确是“游历”而不是“游记”。你带着一肚子的学问和记忆,去探访,去追寻,去完成历史和遗址的反复印证,把你记忆里的大师们放回他们的故居,重新瞻仰。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记载下来,平实,丰富,而感情充沛。
陈丹青的文字好看,是重剑无锋,不花哨不卖弄,就是太丰富了,怎么说都是冰山一角,所以即使幽默也是沉稳的,加上敏锐的洞察力和彪悍的表达描述能力,不能说字字珠玑,但放在那一字是一字,是上好的玉石镇纸,兼具沉稳和光华,是现下为数不多的值得买来看,且一看再看的书。
陈丹青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俄罗斯,和他记忆里的苏联,和《战争与和平》。想来一切对俄罗斯没有先入为主的印象的读者,如我辈,感觉都是顺着他的脑回路走了一遍而不是去俄罗斯走了一遍,随着他近“乡”情怯,随着他感动莫名,看他把托尔斯泰奉若神祇,看他饱含感情的去接近和表述列宾、苏里柯夫和那一幅幅画。(想起他哪本书里说过他读书是“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读《战争与和平》,开始怀疑自己战争与和平看一半放在那看不下去也许是打开方式不对,这样的书一定是有我不能领会的伟大)。
书读一遍,书里书外都是一个陈丹青,陈丹青的记忆,陈丹青的视角,陈丹青的托尔斯泰和李斯特,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陈丹青已经足够丰富,而我的思维这么容易被涵盖,是因为,也只是因为,我才是足够无知的那一个。
(外)既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
摘抄一段印象深刻的:
我大约记得托尔斯泰与小他十五岁的列宾的对话,话题是为那幅《库列斯克省的祈祷行列》。如以赛亚准确地形容,托尔斯泰,这位想当刺猬的老狐狸,疑惑而严厉地问道:你究竟什么意思呢?是谴责这些教徒的愚昧,还是欣赏他们?列宾,笑眯眯地答道:
不,既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
多好的回答!多么正确!在托尔斯泰最妙的段落中(这些段落简直数不清),如列宾所言:既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结果托尔斯泰怎样描述这次对话呢,他写道:我不明白这位画家的回答,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对我的愚蠢表示怜悯。”
“不,既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我表达不好我有多喜欢这句话和这种态度,我们的环境,包括我们从小的课本,遍布着一种愚蠢,一种非黑即白的愚蠢,一种贴标签的愚蠢,我们忙不迭的站队,表达立场,忙不迭的活得庸碌而狭隘。我多么希望自己具备这种态度,淡定而诚实,不必取悦任何规则,对任何事不必急着表示欣赏或谴责,对有些事情只要笑眯眯的说“不,既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或许因为这,列宾才伟大,我不求伟大,只要平静和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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